How close am I to losing you
《 How close am I to losing you 》
1.
我從來沒想過會在和女人約會時遇見太宰。
好吧，嚴格說起來是約會前，我剛停好車，預約好的餐廳就在轉角，而他蹲在我怎麼都得經過的路邊，嘴裡叼著煙，身上的卡其色風衣看上去髒髒舊舊的，頭髮比起上次見面時稍長了些，可頭上一圈又一圈的繃帶將一張臉給遮住了大半。
過去我和太宰是搭擋，見面次數多到令人感覺厭世，直到四年前他叛離組織為止，記得當時我在出差，回來一聽說這個消息就開心得開了瓶酒喝。前陣子和組合戰鬥時我們見過幾次，在那之前約莫有三年沒見過他，而我也不覺得組合的事情落幕之後和這個人還會有什麼交集，也因此這次會遇見太宰，不得不說我相當意外。他不知怎麼弄的全身是傷，連臉上都纏著繃帶，這模樣乍看之下，就像他還待在黑手黨時一樣，就只差穿回那套礙眼的黑色三件套西裝了。這勾起了我不太好的回憶，因此我打算無視他直接走過去。誰知道太宰卻叫住了我。
中也。
我明明不想理他，但腳步來不及掩飾的一頓、和他察覺時發出的輕笑讓我一時氣不過，轉過頭去時才想到又他媽中計了。
太宰滿臉驚奇，說小矮人居然聽得懂人話啊。
我一腳曲起，迅雷不及掩耳踩碎他臉旁邊的磚牆，原本光亮的皮鞋蹭了點兒灰，我腳抵著牆，腹部貼近大腿彎下身子看他，他雙手擋在胸前，一副我不惹事事來惹我的樣子。明明早就料到我會怎麼做，這副刻意裝出來的模樣與其說是嘲諷我不如說僅僅是幼稚地想讓我生氣罷了。雖然知道這一點，我的情緒還是不可避免的受了影響──隨意玩弄人心，這是我最討厭太宰的地方。
我深知對太宰來說沒有巧合這種事，所以我問他你又有什麼事？
哎呀中也，這次真的是湊巧。他說完見我打算抽腿走人，馬上又說，喂，既然遇到了，就借個火給我吧。
我就著這姿勢從口袋摸出菸盒，彈出一根慢悠悠含進嘴裡點了，咬著菸耀武揚威表示老子不借。
他看著我上揚的下巴笑了起來，好像我說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一樣，太宰的笑點我一向不懂，也不想懂。眼角掃過手腕上頭的錶，發現自己要遲到了，讓女人等不是我的風格。
離開前他卻突然按住我的後腦，臉湊了上來。
太宰是不可能吻我的，他這麼做只是為了點煙。
廉價香菸隨著他深深的呼吸發出燃燒的碎裂聲，他吐氣，煙霧因而繚繞在我們之間，彷彿一道防線似地將我和太宰隔了開來。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認識第一天我們就開始打架。晚上太宰在床上拉了條繩子把房間裡那張惡意滿滿的雙人床分成兩半，看上去相當公平，而我原本也以為那晚會就此相安無事，誰知道後來太宰一句話就讓我們因為誰左誰右的問題打了起來。那天晚上誰也沒能睡，被聽見傢俱翻倒聲趕來的紅葉姊罰跪了一整個晚上。可明明是太宰先說出男睡左女睡右的鬼話，為什麼我也得受罰？
想到這我突然氣不打一處來，細數從小到大被連累被栽贓的事還會少嗎？又有哪件事不是被這小子害的？
於是我一把掐住他的臉把人拉起來，再狠狠將他的後腦勺向後嵌進牆裡，砰──牆面碎了。他應該原本就傷得不輕，這一下雖然遺憾地死不了，卻絕對能把他整個人震得眼冒金星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在我手底下咳嗽，一下接著一下，激烈得彷彿連整個肺都要跟著咳出來一樣，我面上明明什麼都沒能表現出來，這一刻卻覺得自己身體裡頭某個地方也跟著經歷了同樣的痛楚，從上而下心肺胃肝膽，這個感受我非常熟悉，那是從我們十幾歲開始就沒好過的病，只有離開彼此才能好受一些。
太宰先開口，說中也你啊，脾氣還是這麼差。
我站起來，嗤笑著表示說得你脾氣很好一樣。
他按著腦袋笑，沒有回話。
而我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也只能離開。
2.
四年前得知太宰叛離港黑的那天，長年凝滯在我胸口的悶氣突然一掃而空，身體瞬間輕得不可思議。
我想著太宰走了，普天同慶，該開瓶酒意思一下。
於是我拎著酒杯走到落地窗前，這兒夠高能看見整個橫濱的夜景，太宰常坐在玻璃旁邊曲著腿打電動。
他壞習慣很多，其中一個是玩遊戲不開燈，有時候我回來，黑漆漆一片只除了他隨著遊戲場景變換光影的臉，白得就像個死人。我把酒杯狠狠朝那死人臉上砸過去，杯子穿過假想的太宰，撞上防彈玻璃窗碎成渣，碎片飛濺劃傷了我的臉頰。
流血了。
但誰他媽在乎。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希望太宰快點去死的人，如果不算太宰自己的話。
關於讓太宰去死這一點，我們在目的上是有共識的，但手段上產生了不少分歧。
太宰對於自殺這件事始終有種詭異的情懷，舉個例子來說，就像某種類型的強迫症患者會無法容忍做事的步驟或著物品放置的位置不合心意一樣，自殺對他來說並不是脖子一抹便一乾二淨的事情。
用太宰的話來說，就是完美的自殺。沒有目擊者，沒有牽連到任何人，安詳地、優雅地死去。
3.
——紅酒，不好喝嗎？
溫柔的嗓音將我飄遠的意識拉了回來，我看著手上的酒杯有些愣神，也許是剛才意外地見到太宰的緣故，順帶勾起了過去一些不那麼美好的回憶。
挺好喝的。雖然我這麼回答，事實上食不知味。
飯後她捧著玫瑰花高興地勾著我的手臂走出來，她心情很好，說笑間還拿走我的帽子戴在頭上問好不好看。我很樂意縱容女人一些宣示主權的小行為，無傷大雅，而眼前這個無疑是將此分寸拿捏得最好的一個。
我伸出手想將她攬進懷裡，卻有什麼在眼角一晃而過，是剛才太宰待著的轉角。人自然是已經不在那裡了，吸引我注意的是血。一大灘血色映入我的眼簾。
中也先生？
我知道旁邊的人正試著喚回我的注意力，可我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已經有些發黑的血液，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我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只有血，在太宰治的軀幹裡頭安靜流淌著，他一點都不稀罕的東西。
我不知道太宰在這裡待了多久，這些血很可能不是他的，不，一定不是他的！我知道太宰治在搞什麼把戲，我知道，完全知道！
4.
當我們還共用著雙黑這個名字的時候，某天我結束為期一個月的任務匆匆趕回來，推開浴室門就看見太宰坐在浴缸裡頭，聽見聲音他懶洋洋抬起眼，說你居然這麼早回來啊。
蜿蜒血絲在水池裡頭緩慢爬行，像一條血紅色的蛇，翹著尾巴吐出嘶嘶蛇信威嚇著表達對撞破這場盛事的我的不滿。要是早些年我還會氣個半死把他從樹上水裡衣櫥裡或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鬼地方弄出來，當時的我沒想太多，跟太宰也沒那麼多牽扯，只覺得不想讓他就這樣死掉。
可我為何不在那時候就讓他去死？
太宰的最惡劣之處在於他完全掌握了我的行蹤，他知道我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也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他撈起來，再者，他不會、也根本沒必要讓自己死在這裡。
而他還執意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嘲諷我。
這時候我還沒明白就在被人撞破的這一刻，便已脫離太宰對於完美自殺的想像，我看見這一幕氣得要死，一把將他的臉按進水裡頭，無視他所有掙扎，隔了好一會兒才抓起他的頭髮把他拉上來。他嗆咳著，整張臉漲得通紅，我把他摔回浴缸時水花飛濺，然後我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總是如此。他找死，我把他拉起來揍一頓。
然後摔門出去。
自負是年輕人特有的本事，而我當時不過十來歲，和內裡住著老靈魂的太宰不同，我對看不慣的事情會生氣，但氣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明明比誰都還要看不慣他隨意糟蹋自己的身體，卻又比任何人都理解他想死的願望。
而這看似簡單願望卻是如此難以企及。
我坐在客廳，一隻煙還沒抽完他就跟沒事人一樣走了出來，邊抱怨著我把他弄得全身濕答答的邊把衣服一件件脫下來。
他的身體乍看相當漂亮，可一細看上頭全是大大小小的傷痕，他手腕上的戰績多添了一橫，上頭幾乎每一條都是被我撞破的。
他拿走我的煙，按熄在桌上。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他媽想把他按在沙發上，不管不顧的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可是我不會。我絕對不會讓他有藉口把我安置在某個他能用頭腦簡單歸類的地方，不管那是什麼。我不會讓他歸類我，我會讓他為此煩惱不已，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一件事是他會感到困惑不解，至少世界上還有那麼一個人求而不得，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樂趣在。
那天後來太宰厚臉皮地把繃帶遞給我，三言兩語就讓我放棄與他爭執，認命地替他包紮起來。
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手上。
中也啊，你喜歡我吧。
這一刻我聽見什麼東西碎了的聲音。
你怎麼就喜歡上我了呢。他接著說，而我不用看也知道他必定會裝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沉痛表情。
我沒說話，包紮完他就穿上衣服走了，去哪裡我從來都不知道。隔天我就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執行任務了，下次回來，大概太宰又會想出新的方式來玩弄我吧。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分別，可當時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以搭擋的身分和他見面，不知道後來他最重要的朋友會用那種方式死去，不知道我們這一離別，就是四年。
後來我每每想到那一天，都覺得是太宰試著給我、也給自己的一次機會。
唯一一次。
我們都沒想過那是最後，因此不只是我，就連太宰自己都沒有把握住。
後來發生的事情讓四年前的太宰選擇離開，而四年以後的今天，若要讓他再做一次選擇的話大概也是不會留下來的。
我一點都不糾結，真的，如果是我我也不會為了某個人而留在我不想待的地方，我們都做出了選擇，也有不回頭的驕傲。當酸楚脹滿胸膛，我能做的只是讓美酒香氣濃郁地掩蓋穿刺而過的悶痛，讓酒精沿著血管鬆懈我每一吋因為見到他而緊繃的肌肉。
我知道太宰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從一開始就知道。
牆角那塊血汙漸漸化成那天在浴缸裡頭見到的紅蛇，發出詛咒般的嘶嘶聲，耀武揚威地纏繞住我的心臟。
與此同時，我的腦海裡不斷迴盪著那天太宰對我說的話。
——中也你，怎麼就喜歡上我了呢。
我讓女人鬆開了手，卻忘記拿走我最鍾愛的帽子。
fin.
包紮完的後來太宰去了Lupin，小說2開始的地方。
"那手上的傷呢？"
"我開車飛越山頂，結果掉下懸崖。"
※篇名取自The National“About Today”
